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达莉娅抚摸了一遍那(nà)件红色T恤，下车，转身，回望：岩石间(jiān)的那个度假酒店里，发现商业“黄金(huáng jīn)”的会议正如火如荼地举行，当一个(yí gè)人远离了公司的开发计划，她把(bǎ)自己独立在返身回去的路上，而(ér)这一次的回望不再是留恋，在(zài)目光凝视的一瞬间，度假酒店、会议室，以及(yǐ jí)所有和“黄金”有关的一切都在爆炸中(zhōng)被解体：第一次爆炸，第二次爆炸，第三次爆炸(bào zhà)；远景式的爆炸，近景式的爆炸(bào zhà)，特写式的爆炸；电视📺机被解体，冰箱(bīng xiāng)被解体，书📖本被解体，西红柿、龙虾、西瓜(xī guā)、火鸡🐔……所有一切都在爆炸中变成了碎片(suì piàn)。
由远而近，由大而小，在一次次(yī cì cì)重复但不同视角的爆炸画面中(zhōng)，所有的一切都在慢镜头里分解，岩石间(jiān)的会议室，会议室里的电视📺机和冰箱(bīng xiāng)，冰箱里的食物……深入每一个物体(wù tǐ)和角落，深入物体的内里，这是最为(zuì wèi)彻底的一次爆炸，这是最为过瘾的(de)一种摧毁，达莉娅仅仅用目视的(de)方式就点燃了怒火，就完成了(le)毁灭，无疑这是对于物世界🌍的一种(yī zhǒng)破坏，不管是电视📺机还是冰箱所代表(dài biǎo)的科技，还是各类食物代表人类的(de)欲求，甚至是岩石间修建的度假(dù jià)酒店所代表的现代商业体系，都(dōu)灰飞烟灭，而站在远处用目光制造(zhì zào)了毁灭事件的达莉娅是一个(yí gè)胜利者，当她微笑着目击了整个(zhěng gè)过程，当她满意地转身开车离去(lí qù)，她就是胜利者，而她完成此次行动(xíng dòng)的意义，除了将自己从这个商业(shāng yè)公司的束缚中解放出来，更是作为一个(yí gè)继承者，完成了被警察打死的青年(qīng nián)学生🧑🎓马克的遗愿。
胜利者是迎着(zhe)夕阳的余晖离开，胜利者是在喜欢(xǐ huān)的音乐声中继续前行，可是，胜利者会(huì)去往何方？她会去寻找死去的(de)马克？还是会回到曾经离开的城市(chéng shì)？没有答案，或者是答案本身就悬置(xuán zhì)在那里——当马克死在警察的(de)枪下，当达莉娅孤独一人完成了(le)使命，对于个体来说，他们革命性的意义(yì yì)依然是不明确的，而这场混杂着(hùn zá zhe)现实和想象、反抗和牺牲、逃离和(hé)毁灭的战斗中，一切看起来更像是(xiàng shì)冒险，马克曾经就对达莉娅说(shuō)：“我喜欢冒险。”而冒险在摧毁一种(yī zhǒng)现实之后，个体的意义其实就搁置(gē zhì)在没有最后答案的结局里，就(jiù)像达莉娅来到这片沙漠，在那个(nà ge)酒吧打完电话看到那块牌🃏子(pái zi)，上面写着：“火灾时请掀开此木板(mù bǎn)。”但是好奇的达莉娅用手翻开木板(mù bǎn)的时候，里面写着另一句话(huà)：“笨蛋，火灾时才能掀开。”
达莉娅被(bèi)好奇心驱动才掀开了木板，甚至这种(zhè zhǒng)好奇心可以看成是一种本能，但是没有(méi yǒu)火灾，一切都毫无意义，而这个举动的(de)隐喻是：在没有火灾时是不是可以(kě yǐ)制造火灾，从而为掀开木板窥见里面(lǐ miàn)的世界🌍制造了一种合理性。达莉娅(lì yà)作为阳光沙丘公司的一名员工，似乎(sì hū)她的整个行动都在这种制造(zhì zào)火灾的驱动力下进行：她开走了(le)公司的车离开了总部；她为了(wèi le)寻找“格兰威尔”这个地方而深入沙漠(shā mò)，她独自一人在沙漠小镇没有头绪地(dì)询问“吉米”——似乎一切都是不确定的，她(tā)的出走，她的到达，都像是看到(kàn dào)了木板上的字，才在没有(méi yǒu)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打开了那个(nà ge)世界🌍，所以她会失去方向，在小镇(xiǎo zhèn)上转悠不知道该找的地方(dì fāng)，所以她打听“吉米”很可能坐在她(tā)身边沉默的警察就可能是“吉米(jí mǐ)”，所以她会被那些把手插在(zài)裤兜里的孩子👶围观并被摸(mō)了屁股……
火灾没有发生，于是人为制造(zhì zào)了火灾，但其实，这个现实的残酷(cán kù)在于：火灾已经无可遏制地在蔓延(màn yán)，从城市到沙漠，已经渗透到每一个(yí gè)角落，而迷惘的人看不见火灾，甚至(shèn zhì)冒险地制造火灾以获得合理性。而(ér)这场火灾对于达莉娅来说，就是无孔不入(wú kǒng bù rù)的商业侵袭：在城市里，各类广告牌🃏(guǎng gào pái)林立在大街小巷，而达莉娅所在的(de)阳光沙丘公司，正在实施着他们的(de)扩张计划，“在这里你可以呼吸新鲜空气(xīn xiān kōng qì)，在这里你可以拥有私人花园，在(zài)这里你是自己的主人。”甚至这样(zhè yàng)的扩张行为已经深入到大漠腹地(fù dì)，那个建在岩石间的度假酒店(jiǔ diàn)里，正在举行的就是关于市场开发(kāi fā)的研讨会，而达莉娅似乎就是参加(cān jiā)这个会议而来。这样的现实其实(qí shí)是一种讽刺，当大城市和小城镇同步(tóng bù)播放着公司的广告片，当逃离的(de)一切目的最后是为了进入，还有什么(shén me)地方可以避免这一场火灾？就像(xiàng)公司的那句广告语：“快逃离这个城市(chéng shì)，建立新家园”——新家园无非是商业扩展的(de)一个部分，而来真正的逃离？
达(dá)莉娅的无目的性离开似乎像是一种(yī zhǒng)行为艺术，而马克呢？作为学校反对战争(zhàn zhēng)和争取民主行动中的一员，他(tā)的行为更像是冒险。马克说起自己(zì jǐ)在学校里不守规矩的经历：偷走(tōu zǒu)一些精装书📖、用系主任的信用卡、把狗🐶(gǒu)带进学校内、篡改电脑程序……“我喜欢(xǐ huān)冒险。”马克似乎就在这样的冒险(mào xiǎn)中寻找自身的存在感，所以在(zài)这场运动中，马克并不确定自己(zì jǐ)真正反抗什么，他购买枪支，他参加(cān jiā)游行，最后在对峙、躲避中杀死一名(yī míng)警察，他才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(xià)开走了机场的那一架“莉莉七号(qī hào)”私人飞机。游行、对抗、加入组织、购买枪支(qiāng zhī)，甚至打死警察，都成为冒险者不可自拔的(de)仪式，所以这样一种存在感的获得(huò dé)在在寻找合理性意义的同时，也(yě)不可避免带有某种命运的自我戏谑色彩(sè cǎi)，马克在探访被警察关押的同学(tóng xué)时，警察问他姓名，他写上(shàng)了自己的名字：卡尔·马克思——革命在(zài)这个标签的注解下，反而失去了(le)其严肃性，也像达莉娅一样，在(zài)没有火灾的条件下，自设了一种(yī zhǒng)火灾，而面对真正的火灾，是该(gāi)扑灭还是让其燃烧，他们并不(bù)清楚。
达莉娅被商业的大火包围(bāo wéi)，却毫无警觉，马克被政治的大火围困(wéi kùn)，却以戏谑的方式冒险，这是一个(yí gè)戈达尔所说的“马克思和可口可乐的时代(shí dài)”，而达莉娅和马克作为个体的(de)意义，其实不是好奇掀开那块木板(mù bǎn)，而是看见那场真正危及信仰的火灾(huǒ zāi)。当达莉娅驱车在沙漠上奔驰，当(dāng)马克驾驶“莉莉七号”在沙漠上空飞行(fēi xíng)，天上和地下的这一次相遇，才(cái)是真正开始了对于生命意识的(de)探寻。起初也是好奇，马克看见了(le)达莉娅在沙漠道路上行驶的(de)汽车🚗，然后做出了低空飞行的举动，在(zài)飞机掠过达莉娅头顶的时候，她(tā)当然被这一举动所吸引，她(tā)想知道的是这个在她头顶(tóu dǐng)盘旋的人到底是怎样一个具体(jù tǐ)的人。然后是那件红色T恤，马克(mǎ kè)从飞机上扔下，达莉娅从地上(dì shàng)捡起，于是作为一种信物，他们相遇了(le)。
他们在沙漠中行走，他们来到了(le)那个叫扎布里斯基角的地方，这里(zhè lǐ)曾经是个湖泊，由于一系列的地壳运动(dì qiào yùn dòng)，最终造形成了沙漠深处的这(zhè)一沉积河谷。有水的湖泊变成没有(méi yǒu)水的荒漠，这是自然造成的变迁(biàn qiān)，但是在没有任何商业和政治侵袭(qīn xí)的情况下，这里依然是作为一种(yī zhǒng)自然景观而存在，而此时达莉娅似乎(sì hū)才知道自己逃离所要寻找的(de)东西，那就是寂静地思考：“这个地方有助于(yǒu zhù yú)深思。”而寻求冒险的马克也在(zài)这没有束缚的世界🌍里找到了(le)不被追逐的自由。于是他们奔跑(bēn pǎo)，嬉戏，叫喊；于是，他们从山坡冲下(xià)河床🛏️，玩谁杀死昆虫多的游戏(yóu xì)，于是，他们各自讲述自己的经历和(hé)故事；于是他们接吻💋、拥抱、赤身裸体翻滚在(zài)大地之上——这里有“死亡的味道”，这里(zhè lǐ)也有家的感觉，这里有开放的(de)豁达，这里也有无人的寂静，荒漠(huāng mò)里的两个人，在最自然的(de)状态中，找寻到了关于人类生存的(de)原始意义。
远离城市，远离物质，远离争斗(zhēng dòu)，远离商业，远离政治，没有马克思和可口可乐(kě kǒu kě lè)，甚至没有那辆奔驰的车没有被(bèi)驾驭的飞机，一切的现代元素都(dōu)被过滤了。所以在这个返祖式(shì)的世界🌍里，达莉娅和马克，也(yě)去除了身上一切社会属性，他们是(shì)纯粹的个人，他们也成为人类的(de)代表：男人👨和女人👩。于是在沙漠深处(shēn chù)，在河谷地带，两个人变成三个人(rén)，三个人变成四个人，个体的人(rén)变成群体的人：他们挑逗着，拥抱着(yōng bào zhe)，媾和着，甚至在共享、群交的行为(xíng wéi)中，彻底释放自己，他们甚至不是人类(rén lèi)，而成为某种充满原始欲望的动物(dòng wù)，在他们身上只有充沛的生命力，没有(méi yǒu)规则，没有约束，没有对立，没有制度，文明(wén míng)社会的一切都不存在。
仿佛是(shì)一种理想之境，仿佛是一种想象之域(zhī yù)，与天地、沙土融为一体。但是梦境醒来之后(zhī hòu)呢？达莉娅穿好了衣服，马克(mǎ kè)站起身来；一对夫妻带着孩子👶(hái zi)开着车经过，他们短暂停留似乎看见了(le)这里的商机；一个巡警路过询问达(dá)莉娅，而躲在流动厕所背后的(de)马克则掏出了枪做好了自卫(zì wèi)的准备——醒来就是重新回到现实，重新(chóng xīn)面对规则，重新成为社会的一个个体(gè tǐ)，当然，也重新被那场看不见的火灾(huǒ zāi)围困：达莉娅还要参加那个会议，马可(mǎ kě)还要把飞机开回机场，甚至，他们(tā men)都面临着危险，一种失去自我的(de)危险，而当马克终于驾驶着飞机(fēi jī)回归秩序，迎接他的不是自由，而是(ér shì)警察的一颗子弹——马克开枪误杀了(le)警察，警察当然也必须击毙他。
但是(dàn shì)，体验了原始欲望带来的自由，拥有(yōng yǒu)了找到自我的真实感受，他们并(bìng)不只是回归：他们把“莉莉七号”变成(biàn chéng)了奇怪的大鸟，上面涂满了鲜艳(xiān yàn)的颜色，上面写着“不要战争，可恶(kě wù)的美元”的口号，上面标注着“他(tā)、她和它”的多元人称，GAS595，这架飞机(jià fēi jī)被置换，其实就是向整个规则挑战(tiǎo zhàn)。而当达莉娅在收音机里听到马克(mǎ kè)被警察击毙的消息时，她也(yě)彻底走向了反抗，而这一次，她(tā)是主动制造了毁灭性的大火，不再(bù zài)是在好奇心驱使下掀开了木板(mù bǎn)，而是在回望爆炸现场时自己狠狠(hěn hěn)骂了这个社会：“笨蛋，火灾时才能(cái néng)掀开”——当一切都被解体，都变成(biàn chéng)碎片，达莉娅在微笑时仿佛说出(shuō chū)的是另一句话：“笨蛋，你已经(yǐ jīng)葬身火海，即使掀开，也无处可逃。”
只有远离火灾(huǒ zāi)的扎布里斯基角，在没有人类的(de)世界🌍里，曾经才有熄灭一切大火(dà huǒ)的水。
